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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森的长廊。
四周死一般的沉寂,墙头老旧的油灯里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光,衬得这石洞里斑驳的壁面更加诡异。他不敢去端详周围,每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都像一张张狰狞的脸,逼视着他,仿佛下一秒就要扼住他的咽喉。
每往前一步,他便想起自己是个擅闯者,这一切与正常的生活那么格格不入。然而已经走到了这一步,他来不及回头。只要退后一寸,周遭看不见的重重机关就能令他立马丧命。
岩壁清脆的滴水声在地面打出规律的节拍,一下,两下,三下。
他的心脏剧烈地配合着水滴声,惊恐地颤抖着,他被震得几乎晕厥。终于,前面似乎是尽头的地方,出现了一个形状四方的物体。
他用力闭了闭眼,再睁开。
那是一个木盒子。
他稍微加快了些步伐,来到盒子面前,慢慢地看清了木盒全貌。有些腐朽的表面依稀能辨认出一行文字,似乎是小篆。盒面有精致的雕花,好像是战争的场面。锁眼空空的,他定了定神,手指轻轻地拨动一下,木盒没有锁。
到时间了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缓缓打开了盒子——
“想知道我的皮肤水嫩光泽的诀窍吗?”画面突然一闪,一位美女跑到屏幕前,俏皮地眨了一下水汪汪的大眼睛,手指在她那水嫩光泽的小脸蛋上轻轻一弹。这台电视机整体色调的突然转换,印得对面狄小杰本来就不白的脸更黑了。
“靠!”狄小杰愤怒地掐碎了手中的薯片,“关键时候就进广告,电视台不用这招能死么?”他一把抓过遥控器,狠狠按了一下开关。本来看到这一步,他也已经没什么兴趣了。千百年来,关于宝藏的故事层出不穷,为了那莫须有的财富,总有荒僻的故地迎来不计其数的淘金者。他们闹得妻离子散,你争我抢,设计陷害,都只是为了篡夺前人的成果,好让自己少奋斗几年,懒惰天性作祟罢了。
至于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宝藏?狄小杰冷笑一声,当然没有。俗话说,生不带来死不带去,真正有讲究的大富豪,生前早花够了,哪还用得着把剩下的冷菜打个包带进窟窿。何况,那么多子子孙孙不用分财产吗?还画个详细的藏宝图由得你们这些陌生人来瓜分,搞笑呢吧。
狄小杰往嘴里飞了个薯片,他从不怀疑自己超乎常人的智商,在这一刻,他更肯定了。
“咚咚咚…”
有人敲门。
狄小杰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,脑子里飞快地过滤了一遍可能的来访者名单:上次欠小王那五百还了,不是他;小李去度假了,也没那么快来催债;啊,不会是艾嘉莎来讨债了吧……不会,她不知道我住哪。那,一定是生意找上门了!
“欢迎光临!”在摆了一个别扭的男公关pose后,狄小杰带着做作的笑容抬起了头。眼前面容熟悉的女生一脸诧异地看着他。
“小杰,我来看你啦!”
“你,你怎么来了?”狄小杰的后背一阵寒冷。
“小杰,好久不见了……”女生的脸上带点少女的娇羞,迈着小步子挪进房间。
“哎哎哎,你你你,我……我房间没收拾!”狄小杰一个紧张,踉跄地退后两步。他想阻止来客继续往里走,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这常年缺少异性清香的男生宿舍,突来乍到一姑娘,以狄小杰的性格,他高兴都来不及,又怎么会一脸不情愿,难道真是因为房间太乱不好意思?
当然不是了。来访者正是狄小杰唯一的追求者——小凤。小凤脸上露着淡淡的笑容,若不是这位“狄粉”那超过一百公斤的身体,狄小杰也不会愣在门口,方寸大乱。
小凤一如既往地没领会狄小杰的意思,一边连连摆手说不要紧,一边就走了进来。小杰赶紧在心里琢磨着再次拒绝她的方案,没想到小凤径直走到书桌边,在包里掏着什么。
“其实今天我来找你,有很重要的事情,想拜托你帮忙。”还没等狄小杰说话,小凤就拿出一摞照片,放在他的面前。“我爸爸你还记得么?他从我高三那一年突然消失,一直没有再出现,我和妈妈用尽各种办法想找寻他的下落,却一直无望而归。直到前天,我收到了这个,署名……是我爸。”
狄小杰听说过小凤父亲的事,他是一个研究历史和古玩的学者,当年他的失踪在这个城市也曾掀起过一波不小的风浪,他还曾经帮助小凤调查过此事,但是一切都显得太平常,太没有线索可循,加上警方的不予配合,后来便不了了之。
此时他也眉头紧锁,陷入了疑惑。一个失踪几年的人,怎么会突然寄东西回来呢?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照片,头几张都是一些特别的自然景物以及建筑屋,倒数第二张是一栋老宅,最后则是一幅壁画,右下角有不甚清晰但仍可辨认的字迹,上书:太平天国。
他注意到,壁画中一片空白,没有任何内容。
小凤看出他不解的神色,“你是不是在奇怪,为什么壁画里什么都没有?”
狄小杰不置可否地抬头看着她。
“前天我收到照片后,也注意到了这一张。我记起来我爸失踪之前,正是在研究太平天国的考古问题,这一定不是巧合。于是我马上通过以往我爸的关系,去找了现在考古界闻名的李教授,也就是当年我爸的同事。想让他帮我看看,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。”
“我找到了李教授,他一开始还很热情地接待我。可是当我把照片拿给他看,他的神色却突然变了,变得有些惶恐。他告诉我,自己要研究一下,几天后再给我答复。”
“几天过去了,李教授却没有一点音讯。我再去找他,却找不到了。研究所的工作人员说,他请了一礼拜的假。这太突然了。而我回到家再看那些照片,我突然发现有一张不是原件,就是你手中这张壁画图。原件上壁画中是有人物的,而这张却是空白一片。一定是李教授掉了包!……喂,你有没有在听啊?”
小凤自顾自讲了许多,才突然发现狄小杰早已不再注意自己。他的头埋在桌前,埋得很低很低,小凤以为他快睡着了,正要去摇他,这才看见他长期未修的刘海遮住了手,他正在画些什么。
片刻,狄小杰抬起头。
“是这个吧。”
小凤面前,横着一张照片,上面原本空荡荡的壁画中,倏然多了些内容。画的庭中有一人正襟危坐着,头系红巾,尽显帝王之气,诸侯分坐两排,神色各异,似是人人自危。一切如此栩栩如生,简直与她收到的原件一模一样。
“你见过……”小凤还没完全从惊诧中回过神来,脑子里堆积的疑惑只吐出一个开头,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。
敲门者来势汹汹。
“来了来了,别敲,门板脆着呢!”狄小杰一边应声一边走向门口,刚开了一个缝,他就后悔了。
狄小杰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句话——出来混,迟早要还。
“狄!小!杰!”
眼前的姑娘面貌姣好,妆容精致,与之相左的却是一副我要弄死你的表情,十公分的高跟鞋上方一双笔直修长的美腿,可惜狄小杰此刻觉得,全被那一阵怒吼毁了美感。姑娘进门后便不由分说地把他训斥了一顿。
“诶哟,大白天你嚷嚷什么呀,好好一个姑娘你可爱点行不?”
“可爱?!你要一个追债的可爱!那我还讨得回我的钱么,干脆送给你得了!”
“哎你说你,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还了,我这不是忙嘛……你看你看,现在就忙着呢,对吧小凤?”狄小杰一个激灵搂了一把小凤的肩膀。
艾嘉莎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,那不是狄小杰一直挂在嘴边的“狄粉”——小凤么。艾嘉莎顿时以为自己懂了,斜着眼坏笑看着狄小杰。
“你那什么眼神……哎你想哪去了,小凤是来找我帮忙解决一个案件的。”
“案件?什么案件?”一听到这个词,艾嘉莎全身细胞都变道转移了,瞬间忘了此行的目的,“我现在在电视台做见习记者,正缺新闻素材!快跟我说说!”
眼见狄小杰在艾嘉莎面前如此着急地撇清与自己的关系,小凤心里很不是滋味,这个艾嘉莎那么漂亮活泼,自己怎么争得过她呢。她不由得心酸起来,也不想去搭艾嘉莎的话。
“哎,对啊,没准你认识这方面的专家,可以帮上点忙。小凤,说说吧!”狄小杰哪里懂女孩子的心思。
小凤想想,毕竟正经事重要,便把来龙去脉跟艾嘉莎说了一遍,狄小杰在一旁无语至极,这件事情发展的走向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。
“我想我可以说,我来的正是时候。”艾嘉莎从包里翻出手机,一边说,“就在前天,《荒村公寓》本来打算做一档关于太平天国宝藏传说的节目,请来了考古业内很有声望的两位专家,没想到还没开始录制,两个人就意见不和吵起来了,最后竟然不欢而散,搞得我们节目也黄了。”
狄小杰和小凤对视一眼,几乎同时发问:“李教授?”
艾嘉莎愣了一下:“你们知道?对啊,摔门走的那个就是李教授,他坚信天国宝藏存在于世,而对方方教授认为这只是传说,是他人根据野史牵强附会的结果。其实两方有不同观点也是正常的嘛,不然我们节目还做个什么劲啊,可是闹到连讨论到继续不下去的程度,实在出乎大家意料。怎么说呢,我觉得李教授对于宝藏存在的确信……几乎到了偏执的程度。”
“你有方式联系到他吗?”狄小杰问。
“嗯,我有他的电话。”
艾嘉莎拨通了李教授的电话,其他两人神情严肃地看着她。不一会儿,艾嘉莎失望地放下手机。
“不在服务区。”
气氛陷入一种围困的境地。三人都默不作声,面对这个僵局,每个人都想伸手触摸真相的边角,却又都无能为力。
半晌,艾嘉莎突然又抓起手机,在通讯录中翻了一通,然后拨打一个号码。电话顺利接通,艾嘉莎热情地跟那头的人寒暄起来。狄小杰被她甜美的声音刺激出一身鸡皮疙瘩,他愤愤地想,女人啊真是可怕,对着不一样的人抱着不一样的想法,抱着不一样的想法就变成不一样的人,这个娇俏可人的艾嘉莎,跟刚才叉着腰盛气凌人的母夜叉是一个人么?
寻思间艾嘉莎挂了电话,一脸掩不住的笑意。
“走,有方向了!”
下了计程车,狄小杰才得以抬头观察来处,一抹刺眼的阳光袭来,大楼外侧的镀金字体只依稀辨认得出几个:历史研究所。
艾嘉莎挽着小凤的胳膊,自顾自向楼里走去,狄小杰被忽略在后边像个透明人,他不禁为自己的存在感燃起一小撮悲愤。
“哎哎,这到底是去哪,见谁,我说你好歹报备一下吧?”狄小杰不满地嚷嚷。
艾嘉莎头也不回:“我干嘛要跟你报备,我告诉小凤就可以了啊!”
“喂……我也是事件的参与者好不好!”
“你参与,我引导,你跟着就可以了呗。”
“你……”狄小杰被堵得哑口无言,想怒不敢怒。小凤回头笑嘻嘻地看着他赌气的样子,忍不住说:“好啦,莎莎带我们去见方教授,他也许能帮上忙呢。”
狄小杰听了,更是气打不一处来:“你有病吧?人家根本不相信这个,再加上你们节目请来的其他专家这么甩胳膊一走,他一点面子都没有,能帮我们吗?”
艾嘉莎停住脚步,转头严肃地看着他说:“你这个人,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不可以,方教授是研究这个的,相不相信都有他的根据,光靠我们三个瞎想会有结果吗?再说……”艾嘉莎邪魅地一笑,“装可爱你会不会啊?”
这一句让狄小杰彻底焉了,以至于直到方教授切入正题前,他都没再多废话一句。在这短暂又漫长的十几分钟里,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了一个假正经的垂涎美色的中年男人,脑子里只轮番对驳了一场当代两性关系论,反正这件事暂时不用他操心了。
事情圆满地打开了一个头。方教授客客气气地接过小凤手中的照片和自己模拟的壁画像,在办公桌前一字排开,还拿起放大镜煞有介事地观摩起来。毕竟研究太平天国运动史多年,方教授对于宝藏的传说了如指掌,他一边翻看资料,一边娓娓道来。
“天国宝藏流传的时间节点,最初开始于太平运动末期,天京陷落前后。1863年,受清军和西方势力联合围剿,天京外围要塞尽失,并苦缺粮食,洪秀全眼见我兵弹尽粮绝,且自己由于日久操劳以致身心俱疲,唯恐时日无多,便吩咐幸存的诸王兵分二路,一路护送幼天王突围,另一路赶往两广,找到洪秀全成立‘拜上帝教’时的亲信于蒙贵,此人是洪秀全留有的最后一张底牌,他手中长期训有一批精兵,并且早有准备,若天京遭险,便能声东击西,发动二次进攻。”
“洪秀全命族弟洪仁玕投奔于蒙贵,为保证事情顺利进行,他将自己的手信——一顶金冠交给洪仁玕,此物除了表明身份外还有个重要作用,太平天国成立的十余年来,为以备后患,洪秀全及诸王秘密存有可靠财力,借此可以辅助太平军东山再起。而金冠内则藏有宝藏的具体位置。”
狄小杰接话道:“宝藏的传说大部分来源于洪仁玕留下的手记,业界流传说宝藏最后的记载停止于洪仁玕遭捕,他一路行至江西石城,突然兵败被俘,没多久便在南昌就义。”
“这位小兄弟很懂经啊,”方教授饶有意味地看着狄小杰,“不过,没人见过这份手记,所以手记是否真的存在还是个疑问。”
“假设手记存在,那么就是说要找到李教授,关键是要找到洪秀全那顶金冠?”艾嘉莎问。
“或者说,找到金冠,宝藏也就不远了。”狄小杰凝住了眉,“可是,上哪去找金冠呢?”
方教授似乎想起什么,再次拿起印有金冠的相片端详一番后说:“对,就是它。四年前在古玩城的一家拍卖行,我曾经见过它。绝对不会错的!”
“我啊,一看到这个宝贝就愣住了,这巧夺天工的技艺,绝非一般赝品可比,我虽然不算个地道的收藏家,但但凡研究历史的人看到这样逼真的古迹,都会情不自禁的!我几乎动了要买回家的心……”
艾嘉莎好奇地问:“那你买了么?”
“我正打算开口问价,来了个不速之客,直接开价三千万,点名就要我手上的金冠。”
“三……三千万!”三人一听都咋了舌。
“我不精通古玩市场,不知道这宝贝具体值多少钱。只是看那客人的行为和老板的反应,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交涉。老板听后,也没有多说话,站起身来招呼他,还是带着恭敬的态度的。眼看宝贝这样与我失之交臂,我也就走了。”方教授说着,眼神里仍难掩惋惜的情绪。
艾嘉莎眨眨眼睛:“是什么人花这么大价钱买那么个东西呢……”
“喜欢收藏文物的人很多啊,也许是慕名已久,也许是对他有特殊意义。”
狄小杰却气愤地说:“两千万,够我吃吃喝喝好几年了,真搞不懂这些有钱人的想法!”
艾嘉莎鄙夷地白了狄小杰一眼:“你这个俗人当然不懂这些高端的追求啦,我爸就跟我说过,文物承载着岁月和无限的故事,它们在时间轴上是固定片段的见证者,是有灵魂的。”
一旁一直寡言的小凤听到这里,像是鼓足勇气一般,略带急切地对方教授说道:“请您带我去一趟,找到那个老板,我必须知道金冠的下落,拜托您了!”说罢看了艾嘉莎一眼。艾嘉莎立马心领神会地开始卖萌,“是啊,方教授,小凤找不到爸爸都急坏了,您就帮帮我们吧,有您这样知识渊博的专家在,事情肯定能水到渠成,不然光靠我们几个弱女子怎么办呀。”
狄小杰差点吐了,心想:什么叫我们几个弱女子,就算你要拍马屁也不能拿我的脸拍呀,把我作为男人的尊严放在何处!
显然方教授很吃这套,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,表情严肃中带着得意:“这个,我虽然年纪大了,助人为乐的道理还是常驻于心,既然能帮忙,我当然不会不帮。我交代一下工作,然后就出发。”
看着方教授忙活的身影,艾嘉莎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消失了:“我总觉得,他怪怪的。”
“谁?”
“方教授,”她顿了一下,“太反常了。”
“废话,你用美色勾引,人家当然反常啦。”狄小杰向天翻了个白眼,“真是没见过世面啊。”
“他来录节目的时候,根本不相信宝藏存在,对这个传说甚至有些鄙夷。而现在,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了,而且,你没有注意到他看见壁画时的眼神,特别诡异,我……说不清。”
艾嘉莎眼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安。
古玩城里的气味,没有来过的人是想象不出的。那种混合着青铜、钱币,甚至泥土味道的空气,从进楼的瞬间就扑入鼻腔,一直绵延至前行的过道。并没有印象中叮铃作响的嘈杂,整个空间异常安静,安静到冷清,配合这半封闭式的大楼和空旷的中庭,大白天里竟透出几分诡秘。
拍卖行里近乎空荡,只在墙面的壁橱上零星放着几个古玩,大堂东侧摆着一张旧式的摇椅,老板翘着二郎腿,半闭着眼睛,悠悠哉哉地坐在上面。听见有客来了,也只是在眼睛里开一道小缝,并没有任何起来招呼的意思。
方教授走上前,小声喊了一句:“金老板?”
老板这才睁开眼,端详一番眼前人,稍稍坐直了身子。
“你是……研究明清史的方教授?”
“金老板好记性。”
两个老头子家常般地寒暄了起来,看上去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。
金老板是老江湖,没几句话就明白来访者的意图,语气回味地问道:“教授有什么事么?”